填滿幸福的缺口

2022-07-11

 

  心鶴是一個頑皮的孩子,他常到菜園去偷摘小黃瓜,偷拔老黃狗的鬍鬚,小小的年紀,就已經做盡了讓大人頭痛的事,每當鄰居想要修理他時,心鶴就打著赤腳,趴踏趴踏地飛奔回家,在他進門的瞬間,他的母親就預感到了這個孩子,這次又招惹了誰?鄰居生氣地到家裡說:「你的孩子…真的是太頑皮了!」母親只能連忙道歉。鄰居追著心鶴:「我今天一定要教訓你!」心鶴卻躲到母親的背後,跟鄰居玩起老鷹抓小雞的戲碼,因為他知道,不管自己闖了什麼禍,母親都不會丟下他不管,即使他知道只要鄰居一離開,自己就得挨一頓打,但他仍開心地享受著被母親呵護的安全感。鄰居說什麼,心鶴根本不在乎,他完全沉浸在母親的背彎裡,那時母親身上,散發著肥皂與日曬混合的味道,好溫暖好舒服啊!沒有父親的心鶴,母親就是為他遮風避雨的天空!
  
  ․悲痛,埋在內心深處
  
  只是心鶴從來沒有想過,頑皮,會迫使兄弟分離,更想不到自己的天空,會在一夜之間,消失不見。那時,二二八事件正在延燒,村子裡的所有大人都趁夜逃跑了,心鶴的母親也沒有留下來,伯父拒絕收養他這個令人沒輒的孩子,心鶴必須獨立謀生,當時年僅十歲的他,被迫一夜長大。他到山上去當長工,腳磨破、手長繭,白天大量的勞動,讓他無暇多想;但到了夜裡,他的身體卻痠痛到不能成眠。他望向窗外,看到鄰居的媽媽,正在哄著襁褓中的孩子入睡。心鶴想念母親了! 在數不清多少個獨自望月的光陰裡,心鶴漸漸地長大了,他學著堅強,把母親封鎖在記憶深處,再也不願想起。步入成年後的他,結婚、生子,過著平凡的日子,而掩埋在心裡的傷口不去碰觸,也沒有癒合。
  
  ․掀開傷口,悲痛像泉水湧出
  
  直到有一天,一位遠房的親戚,帶了一位滄桑的婦人來訪,塵封在他心底深處的痛,再度被掀了起來,因為站在他眼前的那位婦人,正是他思念已久的母親。昔日她那豐潤的臉龐,被歲月狠狠地刻下幾道痕跡,當時那充滿光芒的眼神,現在滿是悲傷,母親一見到心鶴,淚水就潰堤了,但心鶴卻築起了高牆,將母親拒於門外,只因為,這思念的重量,太濃、太沉、太恨,他無法接受,也不能原諒。
  
  隨著時代的變遷,心鶴日漸年邁,身體逐漸走下坡,沒想到以前做工的靈活肢體,多年後,卻因中風而不聽使喚。孝順的兒女,不忍他就此萎靡,循循勸導他去練功,心鶴不願辜負兒孫的心意,來到太極門。
  
  當他一踏入會館,就看到男女老少齊聚一堂,笑得很開懷,而在角落裡,有一對泡茶的父女,更吸引了心鶴的視線。他看到那女兒用掌心貼著父親顫抖的手,溫柔地侍奉父親喝茶,這股暖流,竄流到心鶴的腳底,似乎是生了根,讓他遲遲無法將身體移開。當時,他想的不是膝下的兒孫,而是浮現出當年重逢時,母親那滄桑的臉龐。在心鶴圓滿的家庭裡,仍然有一個小小的缺口,以及沒有抺平的傷痕。
  
  ․實踐孝順,彌補母子彼此的傷痛
  
  人人都能說好一口養生之道,而心鶴在太極門裡學的是「身體力行」的功夫。他早晚練氣功,強身健體,每天到會館走動,泡茶談心,從勉強地做、形式地做、習慣地做,到心甘情願地做,心鶴原本無力、不聽使喚的四肢,彷彿被他啟動了開關,雖然還不能說是健步如飛,但他確確實實地能夠自由活動了。他見證了「實踐」的力量,就如推動地殼板塊的熔岩一般,無比強大!
  
  於是,他打從心裡決定,去做每一件該做而沒做的事。「百善孝為先」這是千古流傳的倫理,但有多少炎黃子孫,真能做到呢?當心鶴聽見師父說:「孝順不能等」,他的腦海再度浮現泡茶桌的那對父女,原來那是自己願望的投影啊!他想到這裡,不禁淚流滿面。師父拍拍他的肩,安慰著他,心鶴彷彿回到少年時期,他感覺到有個背影正為他鏟開阻擋在他與母親之間的塵土——瞬間,他看見了小時候的家,遠遠的,母親就站在門前向他招手,那是母親吆喝他回家吃飯的動作。此時,心鶴明白了,當年母親離開家裡,也是情非得已,在二二八事件平息之後,母親不曾間斷地找尋他們,即使被長大後的孩子們拒絕,她也不曾埋怨。多年來,她沒有再組新的家庭,只是默默地、遠遠地,看著、守著孩子,這樣的母親何罪之有?時代的錯誤,不應該要這對相互掛念的母子來承擔啊!心鶴的心,如同鏽銹掉的鐡門,終於打開了,而他心裡的傷口,也漸漸癒合。
  
  於是他把握「及時行孝」的機會,侍奉滿頭白髮的母親。在母親病重彌留之際,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照料母親,而母親也在心鶴的陪伴下,安詳然滿足地走完人生的旅程。孩提時期被政治暴力抽走的幸福,直到年老時,才有機會回報母親的養育之恩,也及時填滿了幸福的缺口。現在,心鶴覺得他的人生沒有遺憾了,因為他沒有錯過任何一絲的幸福。
  
  「遺憾與後悔」,我們都知道人生難買「早知道」,生命中難免有大大小小的遺憾,或者有些未完成的事,卡在心裡,讓人煩躁不安、心情沮喪,例如明明知道自己說錯話,應該去跟媽媽道歉,但就是沒有勇氣,久而久之,隨著時間過去,可能也就遺忘或被深埋在記憶裡。
  
  但真的就消失了嗎?當然不會,心鶴在十歲時被迫長大,但媽媽的影響總是不斷地在腦海中出現。諮商心理學裡有個叫做「未竟事務」的概念,當我們找到「深藏在心中,因為沒有完成,而造成的遺憾的那件事」,完成它,那心就可以放下了。
  
  心鶴在聽到孝順不能等這句話,深藏在他心裡從十歲開始累積對媽媽的情感,被激發出來。還好,長大的心鶴比十歲的自己更有能力、更有智慧去面對,用新的角度去理解媽媽的離開,能夠在媽媽有生之年彌補遺憾——確認媽媽不是拋棄自己、還有機會表達自己對媽媽滿滿的思念與愛。透過照顧母親,讓這些沒有表達完的情緒、言語、行動,一一完成,讓彼此無憾。
  
  許多年長者被問到此生的遺憾時,許多都是圍繞在人際議題上,譬如不該對某人說重話或不該錯過孩子的成長等。有些遺憾還有機會彌補;有些卻只能徒留後悔。其實每個人內心深處都知道自己的遺憾是什麼,下次當它再出現,試著接受,重新檢視,把握改變的機會,當生命走到最後一哩路時,讓自己生命更圓滿無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