來不及說出口的愛

　　小時候，父親在彰化和美鄉下經營塑膠工廠；隨著台灣經濟起飛，工廠日夜不停的加班生產，中盤商也遍及全省各地，雖然讓父親賺了些錢，責任與壓力也更大，父親除了忙於工廠的生產、銷售外，每個月還要南北奔波一家一家的收貨款。

　　父親忙於經營事業，因此，我們兄弟姊妹4人都是在媽媽的照顧下長大，對父親的印象是「嚴肅不茍言笑」，跟他之間有很大的距離。儘管如此，父親總會藉著出差的機會帶回各地的名產跟我們一起分享。其實我們內心都知道父親的辛苦，以及他為家庭和孩子付出的一切，我們也明白父親對我們的愛，雖然他從未說出口，我們非常感謝他給我們一個衣食無缺、富裕而安定的童年。

　　十二年前，父親退休了，他和媽媽為了讓家中的獨子（弟弟）能專心衝刺事業，兩人除了照料一家三餐外，就專心照顧2個小孫子。父親一直用行動表示他的愛，從孫子0歲開始，直到孫子讀小三、小四了，還每天騎機車載他們上下課，從來不喊累。隨著父親年紀漸漸大，到了73歲時身體病痛也越來越多。八年前因心臟裝了支架，二三年前也陸續有齒牙動搖及白內障的問題，雖然身體的毛病不斷，但是他總會自行到醫院看病，從不麻煩子女，還因此認識了好多醫生朋友。

　　然而二年前某一天午後，我卻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，她說：「請問你認識***嗎？」起先我還以為是接到詐騙集團的電話，後來警察小姐仔細說明，因為民眾報警，看到有人掉進大排水溝，警方正依照路旁的機車找到了車主的資料，目前在大排水溝打撈。她還叮嚀：「離報案時間已有15分鐘，家屬要有心理準備，請你們趕緊到現場來。」聽到這個惡訊，真是個晴天霹靂，我全身顫抖、淚流滿面的聽完警察說的每一句話，當下我想到師父說過「要勇敢」、「要定心」，我整理好情緒，通知家人前往現場找尋父親。

　　等我趕到時，大排水溝的兩旁已有好多人圍觀，我不知道父親漂流到哪個方位，只看到救難人員一直在水裡找尋。我的心好痛，我一直一直流眼淚，一直一直大喊著爸爸，情緒幾乎崩潰，但是我想到父親並不願看到我這樣失控，想著師父的話「要勇敢」、「要定心」，後來我在心裡喊著爸爸，我告訴爸爸：「我們來找你了，水裡好冷，如果你看到救難人員要讓他們找到你。」我在心中說了3次，就聽到救難人員大喊：「找到了！找到了！」我看到被救起的父親神情非常安祥，我知道他不捨得讓我們受煎熬，我知道不能在他面前掉眼淚；我也在心裡告訴他不要怕，我們都在你身邊，我們都好愛好愛你，我也想讓父親安心無恐懼。

　　在醫院的急診室裡，醫生還是依例做急救，但我們心裡都明白這是一個例行的過程，唯有剛趕到醫院的媽媽還不知道實情，以為父親昏倒送醫，這也是我們擔心的，高齡73歲的媽媽要如何承受天人永隔的打擊；但是，擔任多年醫院志工的媽媽，一下子就理解是怎麼一回事，當醫生宣告父親死亡時，全家人隨侍在側，她沒有大哭、沒有情緒崩潰，只是靜靜地陪著父親走完人生最後一程。

　　很多親戚、朋友還有和我們一起練功的太極門師兄姊得知這個惡訊後，大家都來關心我們，也很擔心媽媽的狀況，交代我們要特別留意媽媽的心情和生活起居。

　　在守靈期間，媽媽的心情很脆弱，晚上常常獨自看著父親的照片哭紅了雙眼，白天還要打起精神來打理一些事務。我看在心裡真的很不捨，有一次她對我說：「我一生的依靠沒了，怎麼辦？」我對媽媽說：「別擔心，還有我，我給您靠。」只見媽媽點點頭，我知道要安媽媽的心，她才不會徬徨無助，要給她支持的力量，才能幫助她走出這段喪夫之痛。

　　我也常常站在父親生前睡的床前，回想以前的景象，覺得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，常常放聲大哭，又深怕別人看到，因為我自認現在我是家中的精神支柱，我不能表現得很懦弱，卻又無法壓抑對父親的不捨，只能自己一個人常躲在棉被裡嚎啕大哭、宣洩情緒。

　　父親往生後一年內，每逢初一、十五都要「拜飯」，有一次全家人都有事外出，只有我留下來準備。「拜飯」的時候，我跟父親說明每個人因事外出，所以未能上香，請他能體諒，我跟父親說「我會照顧好媽媽請您放心」、「我也會幫忙照顧兩個小孫子」、「我會照顧好家裡的每一個人」……，但是我一直乞杯擲筊，都沒能有一個允杯（聖杯），過了快一個小時，我的心很急，因為快過中午了。我急得一直哭，情急之下，我問父親「是不是剛剛我都說要照顧別人，都沒說到我自己，所以你很擔心我？我是不是要多愛自己，照顧好自己，你才放心？」居然一下子就有允杯了，這下幾乎讓我情緒崩潰，原來父親這麼愛我，我對著父親的牌位哭了好久，並告訴父親我來不及當面跟他說我好愛好愛他，希望現在他能聽到。

　　如今父親去世已二週年，當我心裡因為想念父親而難過時，我常想到師父說「家人還在的時候要珍惜，不在的時候要放下」。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，就要勇敢面對，更加體會到師父常說的「孝順不能等」，所以更珍惜可以孝順媽媽的機會。這一切都得感恩師父，在我們遇到困難時，給我們走過來的力量，也感謝師兄姊以及親朋好友，陪伴我們走過這一段人生的陰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