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別

李正文

　　2009年7月5日。

　　今天是父親出殯火化的日子，告別式在三總的懷德廳舉行，這已是父親此生的最後一程，就像曾經看過喇嘛在專心做沙畫，接近完成也表示即將歸於塵土。

　　此刻感受到自己的心在專注中遊走，不自覺的將自己拉回時間的長廊，好像自己也和爸爸一樣，走在未曾走過的路上，用旁觀的眼，看自己和父親生命中所有曾經走過的交集。

　　繚繞的檀香緩緩上升，引我從父親的相片集錦中看到他年輕的歲月。選用的照片也是約莫和我現在年紀相仿，五十上下，但父親的眼神中除了帥氣，嘴邊卻也有些淡淡的憂鬱。雖然年紀相同，時空卻相差30年，相同的血緣但有不同的境遇，最重要的是：我隨太極門師父練功，學會用不同的態度面對人生。

　　父親在我心中一直是最聰明的、最有創意的、外向開朗的長者，從小生長在良好的教育世家，有著遺傳自祖父漢學家的文采與氣質；同時天資聰穎，對音樂有很高的感度與興趣，學什麼都很快；更可以化腐朽為神奇，經常隨手就能廢物利用，幫孫子做出最炫麗的表演道具和服裝。加上他英挺的相貌與出眾的儀表，還有幽默風趣的談吐，讓他備齊了揮灑彩色人生的素材與本錢。

　　公平的上天，在優越才華與良好環境的背後，卻潛藏著肉眼看不到的嚴峻考驗與淬鍊。因為優越的才華，所以讓父親有自信從教育界轉戰商場，卻因為識人不深又幫人作保，而失去祖傳的家業。幸運的是他還有刻苦能幹的賢妻，撐住這個家，讓父親繼續嘗試印刷、製茶、上班、唱片、音響、音樂帶等工作。每一個產業在時局演變中進化，汰舊換新的腳步也把父親遠拋在歷史過往當中。當印刷業不再用手刻鋼板字，而鉛字排版也落伍了；當茶米茶不敵包種烏龍；當黑膠唱片被匣式、卡式錄音帶取代時，父親的心總是因捨不得、放不下，不願接受改變而跟不上，最後不得不放棄了這些領域。曾經幾次有人介紹工作，希望藉助他的才華推廣商品，卻都因為理念不和與人際協調不佳而退出。最後就只能坐擁在數十座過時的專業錄音座與音響中，伴著小貓、小狗與花花草草老去。

　　我雖然與父親流著相同的血液，但我自知天賦遠不如父母與兄姐，從小我都是靠他們罩著我長大，有自知之明應該是我最大的優點吧！現在的社會競爭更激烈，想著父親的種種經歷，讓我更加時時自我警惕。

　　十五年前我拜師入太極門練氣功，從此開啟了我另類的學習與人生成長之路。我體會到雖然每個人的聰明是天註定，但是後天所增長的智慧是可以鍛鍊培養的，不同的智慧與態度，即便不是很聰明，也可以有更開闊、平安、幸福、快樂的人生。照著鏡子，看自己的相貌、嘴角、看自己的心，原來這都是在太極門學到的功夫。在我身上我看到父親的命運已經有了新的契機與好的轉變，我能感受到：能夠輕鬆、接納與放下，這是父親今天的心情！

　　我最敬畏的小學老師走到我面前，安慰我說家父一生懷才不遇，死時能備極哀榮，也是好福氣。我從陪父親嚥下最後一口氣，到今天送他火化，謝謝父親用自己生命的對比，給我體悟人生的智慧，終於讓我能安於我的不足，讓我珍惜我的當下，並引我更有信心走下去。親愛的父親！不論當時您有未完的債、還是未圓的願，我都會為您善了，請您放心的去，這些也都將會在您兒子的人生沙畫中呈現給您。您從此不再有病苦，我也不再有淚水，只有更多的智慧與歡喜隨緣而生，隨風飄散。

　　再見了！父親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