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再有遺憾的親情
周筱芳
【幸福】這個詞,在字典裡的解釋是:生活境遇圓滿愉快。十三歲之前,你問我:「幸福嗎?」我會肯定的說:「是的,我很幸福!」因為我的功課好,是模範生,又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,大家都認識我;在家裡還有一位疼愛我的外婆,每天對我來說,都是幸福的日子。十七歲的時候,如果你又問我:「幸福嗎?」我會告訴你:「我的幸福早已隨著外婆的病逝與越來越嚴重的家暴,消失無蹤,所以幸福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。」
我的人生從十七歲開始,就在如何咬著牙堅強保護媽媽與弟妹們,進入了一段極長的黑暗期。我沒有時間去享受年輕歲月該有的快樂,因為精神必須永遠處在高度的警戒狀態,活著的目的,只是為了要保護媽媽與弟妹們的安全。因為永遠不知道哪一個深夜,爸爸會因為突然發火,拿著菜刀威脅要殺媽媽;也不知道什麼時候,媽媽會在上班的途中被爸爸攔截,脅迫媽媽回家,把她囚禁在家,媽媽想逃,會被爸爸扯著頭髮在地上拖行;更不知道,為什麼只是帶著弟妹去離家不到15分鐘的親戚家吃了一頓午飯,回家會被罰跪,然後為了不讓弟妹們被居高臨下的皮拖鞋打到頭、臉,自己的整片背部會被打成烏紫。終於在大學聯考結束的那晚,因為爸爸蓄意的衝撞車禍,媽媽和我去醫院驗了傷,告進了法院,上了社會版;也因為這樣,持續了十幾年的家暴,戲劇性的寫下了句點。
因為這樣的經歷,所以我對人很小心,很在意別人怎麼看自己,也很仔細的把自己武裝得很好。所以表面上的我,看起來友善,其實心裡對每個人都保持著安全距離,「不安全感」始終存在著。但因為偽裝得好,家人都視我為最大的靠山與安定的力量。曾經我問自己,今生活著的目的是什麼?我有恨、有怨,為什麼是我?沒人可說,只有一層一層的累積,把心封閉起來。我知道這種血緣關係,不管法律的制裁結果是什麼,直到我呼吸停止的那一刻,才是終結的時候,所以我得背著怨恨,繼續過我的人生。以為自己不去想,就可以輕鬆的當成一切都過去了,但每當聽見「爸爸」、「父親」會讓我覺得刺耳以外,心裡總是有傷痕重新淌血的感覺,那真是一種無法說出口的折磨。
進了太極門以後,師父提醒我們,要快樂或是痛苦的過每一天,全在自己的選擇。師父也教導,要放下、不計較!如果被別人罵一句,自己放不掉,每想一次,就是被再罵一次。我開始真正的去想,怎麼好好愛自己,對自己好,但從沒想過要原諒爸爸所做的一切;我只想著,反正永遠不見面,原不原諒根本無所謂!入門後也因為師兄姊的關懷,我找到了釋放自己去感受真心的方法,開始發現真正的快樂,知道原來自己還是有開心的權利與能力,那種重生的感覺,實在美妙。同在太極門練功、修心養性的婆婆,總是不厭其煩的在閒聊中提醒我,不管過去種種如何,畢竟是生我、養我的父親,何況小時候,是他不遺餘力的栽培,才會讓我有很好的學習表現;要放下,原諒他後來對媽媽及我們所做的一切,才能真正的讓心自由。兩年前,終於我有勇氣找了機會到南部和爸爸見面,即使見面之前,心中還是充滿了忐忑,也考慮放棄。見到爸爸的一剎那,只感到20幾年的歲月,讓他已是一頭華髮,他真的很老了!感覺得到他很高興我願意和他見面,我也才猛然發現,那份自以為根深蒂固的怨恨,在見面的那一刻早已一筆勾銷了,原來自己笨了那麼久!
師父曾提醒:「孝順不能等!」我很慚愧,自己過了那麼久,才真正領悟,更感恩還好有 師父的諄諄叮嚀,我才能在25年後,除了讓自己可以重新對爸爸盡子女應有的孝道,同時也歡喜願意的代替弟妹們孝順爸爸,不讓自己將來帶著遺憾離開,也讓自己擁有完整的幸福。儘管我與爸爸見面這件事,至今仍被弟妹們視為愚蠢至極且匪夷所思的行為,他們也一再重申,此生不可能忘記曾經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傷痛,所以要我放棄想說服他們一起和爸爸見面的念頭;媽媽也想不通我怎麼可以輕易的就讓一切煙消雲散,我是第二受害者,應該要和她一樣,恨爸爸一輩子;因為我的人生、前途、健康,幾乎被爸爸全部毀掉。但我相信我選擇了放下,並且把握可以盡孝的機會,是正確且值得的。現在雖然和爸爸在不同的城市各自生活,知道他在新的家人照顧下,生活一切安好;即使平常我們不會見面,透過定期的電話與信件聯絡,可以感覺到他是多麼的高興與珍惜每一次和我的談話。我也同樣感恩還有機會盡孝。所以現在如果你再問我:「幸福嗎?」我會大聲的告訴你:「我的人生幸福極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