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天愛的環島行

2022-06-29

　　旭傑的爸爸曾叱吒政壇，然而年僅60歲便重度失智，連鏡子裡的自己都不認得。旭傑一直想完成徒步環島的心願，並發現爸爸很喜歡撿菸蒂，膝蓋應該還不錯；加上想分攤媽媽的照顧壓力、延緩爸爸的退化、幫爸爸創造一個新的美好回憶，他選擇用一種簡單卻辛苦的方式：帶著爸爸徒步環島——從新竹湖口走到台東搭熱氣球。
　　
　　家人聽到這個計畫都不贊同，唯有爸爸附和！連醫師、護理師也大呼不可能。旭傑花了半年的時間陪爸爸訓練體能，只要休假回家，就利用三個小時左右時間帶爸爸去爬山。除了訓練體能，他也謹記師父教導的正向思考：「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」，但這句話對爸爸來說太長了，他就用短短的YES、OK當作口號。
　　
　　沒想到旅程的第二天，考驗就發生了。爸爸以前是老菸槍，失智後忘了抽菸，卻喜歡沿路撿菸蒂放口袋，塞滿了口袋還不罷手，旭傑屢次勸說，請爸爸把菸蒂丟掉，沒想到爸爸竟生氣轉身往回走，由於所有裝備都在他身上，爸爸身上也沒有錢，心想「應該會跟上來吧！」他剛開始不在意，再走一段路後，卻發現爸爸越走越遠，而且越走越快。旭傑想到師父曾說：與其改變他人，不如改變自己。於是他跑步回去找爸爸，「大無畏」的旭傑遇上「無所謂」的爸爸，他努力尋求兩個人的共識。知道爸爸想回家，所以嘗試各種說法與爸爸溝通：「跟著我走回家會比較快！」也不知何故，爸爸就繼續跟著旭傑走，危機也就解除了。他發現撿菸蒂是爸爸的樂趣，於是綁一個塑膠袋在推車上，讓爸爸可以把菸蒂放在塑膠袋裡，爸爸果然乖乖照做，旭傑也可以趁夜將整袋菸蒂偷偷丟掉。
　　
　　每天大概走20幾公里，白天有8到10小時在走路，晚上休息時，旭傑會關心爸爸有沒有那裡抽筋或疼痛，透過按摩觀察爸爸的表情，幫爸爸在「可能」痠痛的地方貼上痠痛貼布。行程中有13天搭帳篷，8天住民宿，其實最辛苦的是半夜要陪爸爸起來上廁所很多次，他擔心爸爸上完廁所就迷路了。有一個晚上住在救國團大通鋪，非常疲憊的旭傑半夜被旁人搖醒，告訴他：你爸爸不見了！他到處找，這才發現爸爸尿濕褲子站在大廳角落。他帶爸爸到廁所換褲子，此時不認得旭傑的爸爸堅持不讓他這個「陌生人」脫褲子，爭執之下爸爸生氣了，手握拳頭想要打人。旭傑仗勢著自己身體力壯，抱住爸爸上下搖，爸爸更是生氣！接下來，旭傑抱著爸爸並安撫他的背，此時爸爸的情緒慢慢緩和，才讓旭傑這個朋友幫忙換掉褲子，然後再帶他回房間繼續睡覺。
　　
　　隔天早上醒來，心中還有疙瘩的旭傑關心爸爸：昨天還好嗎？爸爸一副坦然自在地回答，完全忘記昨晚發生的事，這讓旭傑反省自己：自己實在太遜了！是不是也應該學習爸爸，把這段不好的回憶選擇性忘記吧！如果繼續帶著不好的記憶及情緒，隔天可能沒有辦法微笑面對爸爸、陌生人及幫助他們的人。
　　
　　其實在這趟旅程之前，他跟爸爸的關係並不是很親密——爸爸以前是政治人物，忙於工作，父子少有長時間相處的機會。旅途中，旭傑故意問爸爸：「我是你的誰呀？我為何要一路幫你？」他爸爸回答：「好朋友！」有次經過單線道山洞，爸爸戴著墨鏡進山洞，所以看不到路，他必須一手推著推車，一手牽著爸爸的手，感受到爸爸手上的溫度，覺得跟他有比較親密的接觸，剎那間有點像Partner兄弟的感覺。
　　
　　有時旭傑走累了，就故意問爸爸：「我真的走不下去了耶！」爸爸反而會鼓勵他：「就差一點點了，快到了！」他聽在耳裡、甜在心裡，實在很窩心；爸爸喜歡亂撿東西，但有時也會撿到不錯的東西，譬如：完全沒有開過的礦泉水；搭帳蓬時，他需要爸爸的幫忙，雖然需要他多提醒幾次，但爸爸確實幫了很多忙。他非常感恩爸爸完全不挑食，有時為了趕路來不及煮飯，只是隨意的吃牛肉乾、芭樂，爸爸都可以接受，也沒有太多的抱怨。他和爸爸一路上就像忘年好友，言談間還會拍著爸爸的背哈哈大笑，非常麻吉！旭傑與人分享：「對他(爸爸)好，讓他覺得我是朋友，才會願意跟著我走。」
　　
　　經過這趟旅程，旭傑發現爸爸的笑容增加了。平時在日照中心或在家裡，沒什麼特別的人事物互動或鼓勵，所以爸爸很少有機會開口笑，但這一趟旅程大概走了400多公里，沿途除了美麗的風景外，也感受到台灣人的熱情——遇到很多人分享美食、為他們加油打氣。不論走到哪裡，凡是幫助他們，或是跟他們互動的人，旭傑都會邀請對方一起擺出愛的手勢合照，這對爸爸來說有很多正向的回饋——爸爸很開心會有人主動找他們一起拍照。而對旭傑而言，這個愛心在頭上的手勢，就像師父帶領著弟子到世界各地散播愛、分享愛的精神，他心中也灌注無比感動。
　　
　　本來規劃走2個月的行程，只花21天就抵達台東搭熱氣球，家人都很驚訝，沒想到爸爸可以完成。旅程中他發現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：路上有很多狗，當狗對爸爸吠叫，爸爸也會對狗斥喝、丟石頭；但如果狗是安靜的，爸爸也就安安靜靜地走過去。所以他與家人分享：如果我們對待爸爸，情緒是平穩的，他回應給你的就是平穩的；倘若你對他是抱怨的，他也會回應你抱怨或其他負面的情緒。於是家人聽進去了，在與爸爸的互動上盡量保持平穩，這讓家人與爸爸間的磨擦也降低了。
　　
　　一開始他只是希望這趟旅程帶給爸爸一個正向的經驗，也不確定爸爸會留下什麼記憶，不過回家隔幾天後，當旭傑詢問爸爸要不要出門時，爸爸回答：YES、OK！他心想：這21天不管再怎麼累，都是值得的。
　　
　　一路上父親都不認得旭傑，只當兒子是朋友，但走完這趟愛的旅程，改變了親友看父親的眼光：「失智，卻不失志！」
　　
　　被家人遺忘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啊？旭傑還來不及跟爸爸建立親密的父子關係，就被爸爸遺忘了，又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呢？所幸他把握和父親的緣份，不畏困難，在父親尚有體力時，獨自帶著父親步行環島，不僅讓父親留下美好的回憶；旅途中經過大量的環境刺激，猶如給父親一趟心靈復健之旅，減緩了失智症退化的速度，同時也讓疲於照顧的家人能得到些許喘息。
　　
　　筆者來分享一個照顧失智阿公阿嬤的好方法：每天用歡喜的笑容來面對他們！有一位96歲的阿嬤經常在前一刻還在與外籍看護嘔氣，但每次看到我的笑臉，再加上我非常有精神的問好：「阿嬤早！」她通常都會忘記剛剛還在生氣，瞬間笑開。每天上午運動後，中午吃頓美味午餐，下午再端出阿嬤最愛的四色牌，請她幫忙把四種顏色分開捆好，阿嬤日復一日總覺得很開心地在幫我的忙，一邊工作、一邊喝茶吃點心，下午四點半再外出散步進入晚間生活。
　　
　　旭傑的爸爸罹患早發性失智症，由於患者仍處於壯年，若外觀正常，卻在大眾場合做出不合宜的舉動，勢必會招來更多異樣眼光，這讓家屬倍感壓力，患者也會感受到負面的情緒。旭傑陪伴父親走出戶外健行、接受陽光的洗禮，由於保持適當的運動習慣，除可抒發人們的精力，更有助於增加體內血清素和多巴胺的濃度。血清素又被稱為幸福荷爾蒙，而多巴胺也被稱為快樂激素，能讓人心情放鬆、釋放壓力。旭傑從陪伴中發現：照顧者的穩定情緒，也會直接影響失智者的情緒，雖然他們遺忘了許多事，但對於情緒的感受度卻仍舊敏感，與一位快樂的失智症患者相處，當然是簡單許多。